〈羅馬不容獨裁的智慧〉

 

■古羅馬的獨裁

 

羅馬歷史相當接近本書重心──即「獨裁」的本質，留給我們諸多貴重線索。話說他們建國之初曾歷經二百五十年的獨裁政體，至獨裁末期時還有一段痛苦歷史，也就是被稱為「傲慢者」（superbus）的君王及其一族之暴政。

 

傲慢王的高壓統治引爆了羅馬人的不滿，他們決定徹底撤除獨裁，從此不再設置單獨一個「王」（rex），轉而發展出他們獨有的政治型態，亦即「共和政體」。

 

古羅馬人稱自己的國家為「Res Publica」，這個詞是現在「共和國」（republic）、「共和黨、共和派」（republican）的字源，原本是拉丁文「公眾事務」的意思。而羅馬人認為必須要由具備相當見識的人來思考公眾問題、引導公眾，這一點就跟我們在第一部看到的希臘大大不同。

 

希臘最大的城邦雅典從僭主獨裁轉為「民主政體」，其排除獨裁、標榜國民主權之用意也和羅馬方向一致。然而相對於雅典選擇公民全員平等、全員參加的直接民主政體，羅馬公民採取的方式是同樣會設置公民大會等場域，但更尊重有識之士的意見、並將可託付之事託付給他們。

 

誠如我們在第一部看到，「democracy」（民主）一詞源自自希臘文的「demos」，意思為「民眾」、或民眾生活的「村落」。相對地，「republic」字源來自拉丁文的「res publica」，意謂「公眾」，在羅馬也可用來表示國家。從這個詞彙去理解希臘、羅馬兩者為擺脫獨裁而選擇的政體差別、以及他們各自的重點所在，是相當重要的。

 

雅典民主政體最多只維持了一百年左右，羅馬共和政體則維繫長達五百年。即便在凱撒登場後轉變為「帝政」，唯獨不容忽視的是他們都能挺過暴君或昏君的獨裁，而且在接連五代賢君的治理下，又迎向了「羅馬盛世」（Pax Romana）高峰期，帝國版圖亦在此時期達到最大。

 

俯瞰從古至今的世界歷史，我們可知在法國大革命以前總是與獨裁緊緊相連，甚至不止緊緊相連，幾乎可說等同獨裁的歷史了。在這樣的世界裡，如此嫌惡獨裁、且能用強韌意志阻止獨裁的，正是古羅馬人的國家，尤其在共和政體時代的五百年間更是如此。

為什麼共和政體的羅馬可以維持五百年之久呢？為什麼同樣容不下獨裁的雅典民主政體卻這麼短命？其中的決定性差異為何？羅馬又是怎麼對抗那些不知會從哪裡現身的獨裁者呢──這些問題即為本書第二部的主題所在。

 

■從美麗建國神話到獨裁時代

 

羅馬建國紀念日是四月二十一日，在距今將近三千年前、即西元前七五三年的這一天，傳說之王羅慕路斯引用自己的名字將國家命名為「羅馬」，並且舉行了盛大的建國紀念儀式。

 

為何說他是「傳說之王」呢？因為在這長久代代相傳的羅馬誕生劇神話裡，羅慕路斯的真實存在也著實令人存疑。

 

在神話中，羅慕路斯的母親蕾亞・西爾維亞（Rhea Silvia）是美與豐收女神維納斯（Venus）的後裔，父親則是為蕾亞美貌傾倒的戰神馬爾斯（Mars）。也就是說，這位羅馬開國君王從雙親那裡繼承了神明血脈，是位無比尊貴的大人物。羅慕路斯還有一位雙胞胎弟弟，兩兄弟皆有羅馬近郊國家阿爾巴隆伽（Alba Longa）的王位繼承權，致使母親蕾亞的叔父想要奪取兄弟二人性命。

 

執行殺害任務的士兵很同情這兩個還在吃奶的嬰兒，於是沒有下手，還把他們放進搖籃隨河水流去。河川的神靈撿起孩子託付給狼，二人靠著狼的乳汁延續生命，後被牧羊人發現並扶養成人。接下來兩兄弟知曉了自己的出身由來，便合力殺死了曾想加害他們的叔公。

 

獲得阿爾巴隆伽王位繼承權的羅慕路斯兄弟沒有留在祖國，而是到別處建立自己的國家，也就是羅馬。只是後來二人為了建國地點針鋒相對，最後羅慕路斯殺死弟弟，當上新國家的開國君王──以上即為羅馬的建國神話概要。

 

開國君王羅慕路斯的盛世約達三十七年，在他之後七代約二百五十年間均維持王政。有意思的是王位並非世襲，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連羅馬人都不是。像第二代國王就是羅馬來自近郊國家薩賓（Sabine）、第三代是羅馬人、第四代又是薩賓人，第五代以後有連續三代都是伊特拉斯坎（Etruria）人。

伊特拉斯坎乃是羅馬北部的國家，即現在的托斯卡尼（Tuscany）一帶，為義大利境內氣候風土最佳之地區。伊特拉斯坎人早於羅馬人進到義大利半島居住，擁有先進的技術與文化。身為新興弱小落後國家的羅馬之所以迎接伊特拉斯坎人來就任國王，應是期待他們能引進新技術。而第五代、第六代國王也確實不負眾望，在整頓公共建設（infrastructure）方面發揮不少本事，也相當關心貧窮人民的生活，頗得人望。

 

問題在於第七代國王盧修斯・塔克文，他是一個殺害前任國王奪位的惡棍，又強制動員羅馬民眾進行大規模的下水道工程，可謂極度不受歡迎的人物。塔克文令人無法坐視的暴虐行徑、脫離常規的高壓統治引起諸多不滿，再加上他兒子又犯下卑劣的強暴事件，促使羅馬人終於舉旗造反。

 

西元前五〇九年，羅馬元老院決議流放塔克文一族，且迅速執行、為獨裁政體劃下了句點。其實應該也有從羅馬人當中選拔傑出人物坐上王位的選項，可是他們完全不考慮這麼做，就直接奔向共和政體了。

 

■徹底排除獨裁

 

羅馬人歷經極糟糕又差勁的獨裁政體以後，遂堅決排除由「王」這種獨裁者帶來的專制政治。他們為此打造「公民大會」（comitia）、「元老院」、「獨裁官」（dictator）三足鼎立的結構來驅動國家，此即羅馬共和政體之始。

 

在共和政體下的羅馬，由政務官負責軍事與行政，官員人選由公民在公民大會上選出。政務官的任期為一年，禁止同一人連任。

 

最高層級的政務官為「執政官」（consul），執政官就如同代理國王，是國家的領導者，遇到國家大事時則兼任軍隊最高指揮官。然則執政官不會只有一人，一般會選出二人，任期皆以一年為限。設置二人乃為互相牽制，而將手握大權的時間設定得很短，也是為了防範他們走向獨裁。順帶一提，羅馬公民們選出來的首任執政官，就是妻子被傲慢王塔克文之子強暴的克拉第努斯（Lucius Tarquinius Collatinus）、以及他的友人布魯圖斯（Lucius Junius Brutus）。

 

執政官握有可匹敵獨裁者的權力，如此可由少數人掌握大權的制度，意味著羅馬共和政體也含有獨裁元素。

作者簡介



本村凌二（もとむら りょうじ）



　　歷史學者，專長古代羅馬社會史。東京大學名譽教授、早稻田大學特聘教授。日本的古代西洋史研究雜誌〈KODAI〉的總編輯。任日本西洋古典學會委員、地中海學會常任委員，東大退休後專職寫作。



　　著作甚豐，已出版的繁體中文版有：《地中海世界與羅馬帝國》（八旗出版，2018）、《朕，都在忙什麼？帶你穿越時空讀歷史，一窺三十位君王的那些事兒》（2020）、《想讀通世界史，先讀懂羅馬史：教你快速讀懂長達一二○○年的羅馬帝國興衰史》（2020）、《爆笑世界史：潮讀45位名人反差，帶你一次上手世界史！》（2020）。



譯者簡介



李瑋茹



　　國立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學士，輔系日本語文學系，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碩士。日本語能力試驗一級（N1）合格。

※本書擷取自《獨裁的異議：從雅典民主、羅馬共和到近代獨裁的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