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 (Richard Haass)
●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
●近著包括《The Bill of Obligations: The Ten Habits of Good Citizens》
相較於記者,歷史學家在時間方面的優勢,與其說是他們無須擔心趕截稿,不如說是他們在動筆書寫的當下,已歷經數年或甚至數十年的沉澱,讓他們能對事件擁有更深刻視角。當然,從歷史角度來看,20年的時間並不算長。但要了解美國在2003年3月對伊拉克發動的戰爭,我們也只有20年。
即使距離開戰已有20年,我們仍無法對這場戰爭的遺澤達成共識,這並不意外。這是可以預期,因為所有戰爭都要打三次。首先是在開戰之前,國內政壇就要為是否投入而打一場。接下來是實際戰爭,也就是在戰場上發生的一切。最後,關於這場戰爭重要性的漫長辯論隨之而來:權衡成本和效益,確認汲取的教訓,並提出前瞻性的政策建議。
究竟什麼事件或其他因素導致美國決定揮軍伊拉克,目前仍不明朗,而且頗具爭議性。戰爭往往分為兩類:不可避免的,和有所選擇的。
伊拉克戰爭就是典型的有所選擇的戰爭,美國沒有投入的必要。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同意這項評估。有些人認為美國的切身利益確實受到威脅,因為伊拉克據信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該國可能使用或分享給恐怖分子。挺戰人士幾乎不相信美國還有其他可靠選項,足以消除所謂的伊拉克大規模毀滅性武器。
此外,這項決定也反映出美國在2001年911恐怖攻擊之後,堅決不願容忍任何可能對美國造成威脅的風險。基地組織或其他恐怖組織可能利用核武或生化裝置攻擊美國,讓人完全不能接受。時任副總統的錢尼就是這個觀點的主要倡導者。
至於其他人,包括布希總統和他的許多資深顧問,似乎還有其他考量,例如追求他們認為是嶄新、巨大的外交政策機會。在911之後,人們普遍希望傳遞一個訊息,那就是美國不僅僅處於守勢,相反的,美國將成為世界上的主動勢力,率先採取可能造成巨大影響的行動。
布希政府中的許多人希望在整個中東地區推行民主,而伊拉克被視為啟動轉型的理想國家。那裡的民主化將樹立榜樣,引發該區域其他國家忍不住群起仿效。布希本人也希望嘗試歷史大業。
我應該說清楚,當時我是布希政府的一員,負責國務院政策規劃部門。我和幾乎所有其他同僚一樣,都認為海珊 (Saddam Hussein) 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也就是生化武器。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贊成發動戰爭。我相信還有其他可以接受的選項,其中最主要的是減緩或阻止伊拉克石油流向約旦和土耳其,甚至是切斷伊拉克通往敘利亞輸油管道。這樣做會向海珊施加巨大壓力,迫使他開放觀察員進入可疑的武器地點。如果這些檢查被拒,美國可以對這些設施進行有限度的攻擊。
戰爭本身的進展和戰況都優於預期,至少在初期階段如此。在3月中旬入侵後,美軍只用約6周時間就擊潰伊拉克武裝部隊。到了5月,布希已能聲稱「任務完成」,意味著已消滅海珊政府,以及任何有組織、武裝的反對勢力。
儘管派去剷除伊拉克政府的美軍有能力贏得戰爭,卻無法確保和平。美國規劃入侵時的核心假設——伊拉克人歡迎美軍解放者——或許在前幾周還成立,但之後卻不然。
不出所料,當地局勢迅速惡化,搶劫和暴力事件頻傳。叛軍活動以及遜尼派和什葉派民兵之間的內戰,摧毀臨時建立的秩序。直到2007年,美國發動知名的增兵行動,向伊拉克增派3萬大軍之後,情況才開始好轉。但4年後,布希繼任者歐巴馬與伊拉克政府政治關係交惡,決定撤軍。
這場戰爭的負面影響獲得壓倒性勝利。伊拉克戰爭奪走約20萬伊拉克平民和4600名美軍性命。美國經濟損失高達2兆美元之譜,戰爭打破區域勢力平衡,反而對其鄰國伊朗有利。除了在伊拉克影響力大增之外,伊朗對於敘利亞、黎巴嫩和葉門的影響力也大增。
這場戰爭也讓美國陷入孤立,因為美國決定在沒有獲得聯合國的明確支持下,僅與少數幾個盟友並肩作戰。數百萬美國人對政府和外交政策感到失望,這替近年來主導美國政治的反政府民粹主義和外交孤立主義打下基礎。這場戰爭最終被證明是分散美國的注意力,而且代價高昂。假使沒有發生,美國原本能更妥善調整外交政策,以因應更具侵略性的俄羅斯和更自信獨斷的中國。
儘管如此,人們對於這場戰爭的普遍批評卻都不是事實,他們歸結認為政府沒有實話實說。沒錯,美國政府堅持認為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我當時上司國務卿鮑威爾在聯合國也提出這項論點。事後證明並非如此。
但政府可能、也確實會犯錯,而且不是刻意撒謊。最重要的是,在伊拉克戰爭發生之前的階段,證明了不對假設進行驗證的危險性。海珊拒絕與聯合國武器檢查員合作,被當成是他有所隱瞞的證據。他確實有所隱瞞,但他隱瞞的不是自己擁有,而是自己根本沒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事實。他擔心在真相被揭露後,自己將在鄰國和國民面前顯得軟弱。
還有些人認為這場戰爭是在以色列的要求下進行的。這也不是事實。我記得曾與以色列官員會面時,他們暗示美國開戰對象是錯的。他們將伊朗視為更大威脅。但這些官員沒有明言,因為他們察覺到布希下定決心與伊拉克開戰,不想徒費力氣勸阻而惹怒他。
許多左翼人士經常堅稱美國是為石油而開戰,但這也非事實。推動美國外交政策的通常不是狹隘的商業利益,尤其是涉及到動用軍力。相反的,出兵干預的考量和驅動力通常涉及戰略或意識形態,或兩者兼具。事實上,前總統川普還批評前任為何沒有要求分享伊拉克的石油儲備。
但是正如獲得廣泛政治支持並不能保證就是正確或好的政策,狹隘支持也不一定意味著是錯誤或不好的政策。在1990-91年波灣戰爭中,美國成功領導一個聯合國支持的國際聯軍,以最小的代價解放科威特,但因民主黨強烈反對,出兵案差點無法在國會過關。一項政策是否得到兩黨支持,並不能說明政策的品質。
2009年,我寫書指出2003年伊拉克戰爭是一場不明智的選擇之戰。十多年後,在戰爭開始的20年過後,我認為我的判斷無須修正。這是一個糟糕的決定,執行的也很糟糕,美國和世界迄今仍在承受其惡果。
(翻譯:吳巧曦,責任編輯:楊淑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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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Revisiting America's War of Choice in Iraq》,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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