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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主義 #金融海嘯 #寬鬆 #撙節政策

《大家論壇》貨幣視角：通膨陰魂糾纏不散有毒資金到處氾濫

楊尼斯（Yanis Varoufakis） 2022年10月03日 07:00:00

楊尼斯（Yanis Varoufakis）

●希臘前財政部長

●歐洲現實不服從陣線（MeRA25）總書記

●雅典大學經濟學教授

資本主義征服世界，把萬物幾乎全都大宗商品化，有價值（value）卻無價格（price），因而把價值與價格分隔開來。資本主義也對貨幣做了同樣的事情。貨幣彼此兌換的價值，總是反映出人們把有價值的物品換成特定數量現金的意願有多高。但在資本主義體制下，一旦基督教世界接納對貸款索費的觀念，也就賦予貨幣某種市場價格：亦即利率（interest rate），或可說是把一疊現鈔租出去一段時間的價格。

2008年金融海嘯過後，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怪事發生了：守住了貨幣匯兌的價值（遭通膨侵蝕），但貨幣的價格卻向下沉淪，變成負數的例子比比皆是。政治人物與央行官員已不經意地荼毒了這種「人類的異化能力」（馬克斯對「貨幣」饒富詩意的定義）。他們開的這帖毒藥就是後海嘯時代歐美推行的政策---––由大多數國家厲行嚴苛的撙節，省的錢拿來支應少數國家實施的社會主義措施。

撙節政策降低公共支出的同時，正值私部門支出像磚塊般墜落，導致公、私部門的支出總和––按定義就是「國民所得」––加速滑落。在資本主義體制下，唯有大企業有能力借到為數可觀的錢，放款者（主要是擁有龐大存款的富人）只願意貸款給他們。這正是2008年以後貨幣價格陡降的原因：需求枯竭，因為撙節政策嚴重打擊需求，而大企業對這種後果的因應之道是打消投資念頭，即使（對大企業的）貨幣供給激增亦然。

就像一堆堆沒人願意以市價購買的馬鈴薯，貨幣的價格––利率––也往下掉，因為貸款需求一直低於可出借的數量。不過，有個重大差異：馬鈴薯價格急跌，可迅速化解供過於求的問題；貨幣價格急跌時，情況卻恰好相反。投資人並沒有因為現在貸款成本變得更低廉而樂不可支，他們反倒這麼思考：「央行想必認為經濟展望黯淡無光，才願意任由利率降得這麼低。就算他們把錢免費借給我，我也不要投資！」即使在世界各國央行官員大幅調降官方利率後，投資依然毫無起色––貨幣的價格持續走下坡，直到陷入負領域。

這情況很怪異。價格由正轉負，按常理來說是壞事，不是好事。工廠想處理掉有毒廢料時，索取的價格就是負的 ––經理人付錢請人把廢料移走。但是當各國央行對待貨幣的做法有如車廠對硫酸廢液、或核電廠對輻射廢水的處理方式時，眾人便知這個金融化的資本主義世界內部必生腐敗。

一些評論員現在抱持的希望是，通膨竄高和利率躍升將使西方貨幣浴火重生。然而，通膨不會淨化西方貨幣體系中的毒素。染了超過十年的寬鬆貨幣毒癮後，此刻尚未浮現顯而易見的解毒方式。今日的通膨跟西方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初期所面對的通膨，是不同的怪獸。這一回，通膨帶給勞方、資方和政府的威脅，是50年前所未見的。

當年，工會組織夠強，足以要求調漲工資，以避免生活費不勝負荷的危機，而且不論是政府或民間企業，都沒有免費資金可賴以維持運作。但今天，找不到任何「最佳利率」水準，可讓貨幣需求與貨幣供給恢復平衡，同時避免在公、私部門觸動一波巨大的破產潮。那是染上長期寬鬆貨幣毒癮的代價。

美國政府陷入兩難處境，正面臨不可能的任務：必須抑制國內通膨，但這又會逼得美國企業和許多友邦政府陷入償債危機，回頭威脅美國自身的穩定。

歐元區的情況遠比美國糟糕，當地決策官員在2008年海嘯擊垮歐洲的銀行後，拒絕做顯然該做的事：組建一個像樣的財政聯盟。相反地，他們只仰仗歐洲央行（ECB）揚言「不惜一切代價」拯救歐元。ECB唯有荼毒自己的貨幣，否則別無他法可讓歐元繼續走下去。時至今日，ECB已持有巨量的義大利、西班牙、法國甚至希臘政府公債。若繼續持有，無法合理化如此循此途徑達成通膨目標；但又不能拋棄，否則可能引爆歐元存續的危機。

歐美面臨無解的難題，此時應思索貨幣受荼毒的更深層原因（貨幣被下毒，與貨幣價值遭通膨侵蝕不同）。

貨幣有兩種天性，其一是可當作商品，用來交易其他商品；但這無法解釋，為什麼貨幣的價格竟然會變成負的。第二種天性即可解釋：貨幣就像語言一般，也反映人與人的關係，以及人與技術的關係。它反映人們如何改造物質並形塑周遭的世界。它量化我們對集體共事的「異化能力」。一旦我們認清貨幣的第二天性，一切看來就更有道理。

對銀行業施以社會主義式的紓困，卻對其他大多數人苛求撙節，扼殺了資本主義的活力，把資本主義推落一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停滯狀態。有毒資金到處氾濫，未流入認真的投資、優質的工作、或其他有助資本主義恢復朝氣的事情。如今，通膨陰魂糾纏不散，沒有任一種貨幣政策能淨化貨幣、重拾平衡，或把投資導引至人類真正需要之處。

（翻譯：余雅薇，責任編輯：楊淑華）

（原標題為《How the West Poisoned Its Money》，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