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澤克(Slavoj Žižek)
●歐洲高等學院哲學教授
●倫敦大學伯貝克人文學院國際主任
生命未來研究所 (Future of Life Institute) 發表公開信,要求對人工智慧研發按下為期六個月的預防性暫停鍵,目前已獲得包括馬斯克 (Elon Musk) 等數以千計高知名度人士簽署,他們憂心人工智慧實驗室「陷入一場失控競賽」,競相開發、部署愈來越強大的系統,甚至到無人(包括其創造者在內)可以理解、預測或控制的程度。
這特定精英族群所爆發的恐慌,該做何解釋?其中重點顯然是控制和監管,但由誰來控制和監管?在這提議的半年暫停鍵期間,人類可以評估風險,但由誰來代表人類?由於中國、印度和俄羅斯AI實驗室肯定會繼續研發(或許暗中進行),我們難以想像就此問題進行全球性公開辯論。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應該考慮其中的利害關係。歷史學家哈拉瑞 (Yuval Harari) 在2015年著作《人類大命運:從智人到神人》(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 中預測,人工智慧最可能導致的結果,將是人類社會內部的徹底分裂,比階級分化更為嚴重。很快地,生物技術和電腦演算法將合力製造「身體、大腦和心智」,進而導致「身體和大腦工程之知者與不知者」之間出現鴻溝。在這樣的世界裡,「搭上進步列車的,將獲得創造與毀滅的神性能力;沒有搭上的,將面臨滅亡」。
AI公開信當中呈現的恐慌,在於那些即使已搭上「進步列車」的人也擔心無法駕馭它。當代數位封建社會的主人們心生恐懼。然而,他們想要的不是公開辯論,而是政府和科技公司之間達成協議,不把權力外放。
人工智慧能力的大幅擴張,對那些當權者構成嚴重威脅,其中包括人工智慧的開發者、持有者和控制者。一個自我複製、僅需越來越少人類代理人輸入(演算法股市交易只是這個趨勢的第一步)的人工智慧系統前景,無異於是我們所知之資本主義的末日。我們僅有的兩選項,將是新型態的共產主義,或是無法控制的混亂。
新聊天機器人將為許多孤獨(或沒那麼孤獨)的人們帶來無數個有友善對話相伴的夜晚,無論聊的是電影、書籍、烹飪或政治。就像我比喻過的,這類似於人工智慧版的無咖啡因咖啡或無糖汽水:友善無害的鄰居;只考慮滿足你需求的他者。這裡牽涉一種戀物癖的拒認結構:「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和真人說話,但感覺就像是,而且不挾帶任何風險!」
無論如何,若仔細檢視AI公開信,將發現這是另一次徒勞的嘗試。這是一個古老的悖論:我們不可能參與「後人類的未來」,所以身為人類,我們必須禁止其發展。若要在這些技術中尋找我們的定位,我們應該捫心自問列寧的老問題:誰要拿自由來做什麼?我們以前擁有的是什麼樣的自由?我們所受的控制是否比我們意識到的更多?與其抱怨未來的自由和尊嚴受到威脅,或許我們應該先考慮的是當前自由的意義為何。除非我們這樣做,否則我們將像法國精神分析學家拉康 (Jacques Lacan) 所形容的歇斯底里患者,迫切地需要一個主人,卻是一個受我們主宰的主人。
今日「後人類」科學已不再與主宰有關。他們的信念是驚奇:「黑箱」人工智慧模型可能會為自己爭取何種不可預知的、規劃之外的突現特質?沒有人知道,而這正是整個計畫之所以令人興奮,或者說實際上平庸的理由。
人類正在創造自己的上帝或魔鬼。雖然結果無法預測,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類「後人類」的東西以集體現實出現,我們的世界觀將失去全部3種具界定性、重疊性的主體:人性、自然和神性。我們身而為人類的前題是我們無法逾越自然,但如果生命變成完全可由技術操縱,就會失去其「自然」本質。完全受控制的存在,將是一個被剝奪意義、偶然和奇蹟的存在。
當然,這同樣適用於神性。人類所經歷的「神」,只有從人類的有限性和終有一死的角度看來才有意義。一旦我們成為神人並創造出人類舊思維看似「超自然」的屬性時,我們所認知的「神」就會消失。問題是,這樣還會留下什麼。我們會崇拜自己創造出的人工智慧嗎?
我們大有理由擔心,後人類世界的技術靈知派願景是意識形態的幻想,導致視聽混淆,讓我們忽視前方深淵。毋庸置疑,若我們想確保人類不會在不久的未來變得無關緊要、生活毫無意義,按下六個月暫停鍵是不夠的。
(翻譯:吳巧曦,責任編輯:楊淑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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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 The Post-Human Desert》,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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