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尼斯(Yanis Varoufakis)
●希臘前財政部長
●歐洲現實不服從陣線(MeRA25)總書記
●雅典大學經濟學教授
我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由主義者,對終生奉行馬克思主義的人而言,他的存在無異諷刺。為了生活,他得出賣勞力給希臘埃琉西斯一家鋼鐵廠老闆,但每天午休時,他都會在埃琉西斯考古博物館的露天廣場開心散步,悠遊在告訴我們古代技術比想像進步的古老石碑中。
下午差不多5時回家小睡片刻後,他和我們共度家庭時光,把他的發現寫成學術文章與書籍。簡單來講,就是他的工廠生活和個人生活分得很開。
這反映出,即使像我們這樣的左派人士也會認為,別的不說,資本主義賦予我們對自我的主權,儘管有其限度。無論一個人多努力為老闆工作,至少還能保有自己的生活,在這道界線內,保有自主、自決及自由。我們知道,惟有富人才能真正自由地選擇,窮人大多沒什麼好失去,而最慘的奴役是愛上自己枷鎖的人,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很感激能擁有有限度的自主。
當今年輕人連這點卑微的恩惠都得不到,從踏出第一步開始,他們就被教導要把自己視為品牌,可是這個品牌會依外界看它的本色被論斷(這包含潛在雇主:某個畢業生曾告訴我,「在我發現真實的自我前,沒有人會給我工作」)。現今網路社會已由不得你選擇要不要推銷自己的特色,規劃個人生活早就成了年輕人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張貼圖片、上傳影片、評論電影、分享照片或推文前,他們必須謹記自己的選擇會取悅哪些人,或會讓哪些人退避三舍。他們必須想辦法找出哪些潛在的「真實自我」最吸引人,並根據他們對網路意見領袖的中道輿論看法,測試自己意見的水溫。由於每次經驗都可被記錄分享,是否要這樣做的問題會不斷困擾他們。就算分享經驗的機會實際上不存在,也能夠並也會想像得到有這種機會。每一種選擇,無論是否被看到,都會成為仔細打造自我身分的行為。
現在大家不必是左派,也看得出人類在不出賣勞力時,每天享有自我時間的權利近乎消失。諷刺的是,自由的個人遭到抹殺,既非法西斯褐衫隊也非史達林政委所為,而是當新型態資本主義開始教導年輕人「做自己」這個最自由的事之時。在我所稱的「雲端資本」所打造且獲利的所有行為修正中,這肯定是最主要顯眼的成果。
佔有式個人主義絕對不利於心理健康,雲端資本正在塑造的科技封建社會,摧毀了提供自由個體在勞動市場避難的柵欄,使事情變得更糟糕。雲端資本將個人敲碎成資料碎片,也就是藉由點擊表現、涵蓋各種選擇的身分,被它的演算法以人類思想無法理解的方式操弄。它創造出並非佔有而是著魔的個體,甚或是無法泰然自若的人,它透過吸收我們的注意力來減弱我們的專注力。
我們並沒有變得意志薄弱,我們的注意力已被新的統治階級挾持。雲端資本內嵌的演算法已知會強化父權、令人反感的刻板印象以及先前存在的壓迫,會讓最弱勢的女孩、精神病患、邊緣人以及窮人受害最深。
如果法西斯主義有教會我們什麼,那就是我們容易把刻板印象,以及受到正義、恐懼、嫉妒和厭惡等情緒的醜陋吸引(和效力)妖魔化。當代社會現實中,雲端讓我們與恐懼厭惡的「其他人」面對面,由於網路暴力似乎兵不血刃,我們更可能以挑釁貶低的語言和憤怒來回應「其他人」。偏執是科技封建主義對我們在身分和專注力方面,所經歷挫折與焦慮的情感補償。
內容管控以及仇恨言論規範,無法阻止這種殘暴行為,因為它是雲端資本的本質,它的演算法最佳化的目標,係源於仇恨與不滿而大量流向科技巨頭老闆的雲端租金。主管機關無法管制人工智慧驅動的演算法,因為就連創造者自己也不明白。要讓自由有機會,雲端資本需要社會化。
我父親相信,找出永恆美麗的事物來關注,如同他漫步於古希臘文物中那般,是我們抵禦靈魂惡魔的唯一防線。多年來我試著以自己的方式實踐這點,但面對科技封建主義,單獨行動孤立無援,身為自由派人士的我們不會有太多進展。切斷網路、關掉手機、以現金代替刷卡也非解決方式,除非我們團結一致,否則雲端資本永遠無法文明化或社會化,也永遠無法奪回被它掌控的思想。
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只有全面針對日益增多的生產、分配、協作和通訊等雲端工具進行產權重新調整,才能拯救自由的基本自由主義觀念,因為這是自主權所需。因此,復興自由派個體需要的,正是自由派厭惡的東西:一場新革命。
(翻譯:鄭可妮,責任編輯:楊淑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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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The Strange Death of the Liberal Individual》,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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