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論壇》通敵視角：與敵人合作被視為常態　抵抗是聖人才會做的特殊選擇 -- 上報 / 大師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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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薩柏林 #漢娜鄂蘭 #希特勒 #川島芳子 #納粹 #猶太人 #滿州國 #叛國

《大家論壇》通敵視角：與敵人合作被視為常態　抵抗是聖人才會做的特殊選擇

葉禮庭（Michael Ignatieff） 2023年08月04日 07:00:00

葉禮庭（Michael Ignatieff）

●中歐大學歷史學教授兼名譽校長

俄裔英國哲學家以薩．柏林（Isaiah Berlin）在傳記訪談中，曾一度出聲自問，假設1940年德國入侵英國，英國上流階層哪些人會選擇通敵（與敵人合作）。他把自己知道的反猶太主義者、投機者和逢迎諂媚之輩列入名單，但還會有誰呢？他對自己提出這個問題，是對暗藏在倫敦精英圈友好和相互奉承表象下的可能背叛心生警惕。柏林的看法是，當世界沉淪之際，你難以確定人們會做出什麼事，甚至包括你自己在內。

馬毅仁（Ian Buruma）在研究3名通敵者的精彩著作中指稱，通敵者之所以成為引人注目的研究對象，是因他們臣服於我們所有人在同樣處境下所會面臨的相同誘惑。這與過去我們對通敵的理解不同，1945年，當納粹佔領政權被逐出法國和荷蘭時，通敵者被視為可恥的少數派，遭到追捕。兩國都以這種神話來重建國家認同：英雄抵抗者才代表本國人民的真正精神。

大多數國家要等到相隔兩個世代之後，才會坦承少數派其實是那些選擇抵抗的人，而非選擇與敵人合作的人。

但現在我們面臨過猶不及的風險：與敵人合作已被視為常態，抵抗則被視為聖人才會做的特殊選擇。

奇怪的角色

在《通敵者》（The Collaborators: Three Stories of Deception and Survival in World War II，暫譯）一書中，馬毅仁把重點放在納粹大屠殺主要策畫者希姆萊（Heinrich Himmler）的按摩師克斯滕（Felix Kersten）；在荷蘭與德國佔領當局合作的猶太人溫瑞布（Friedrich Weinreb）；以及與日本佔領下的滿洲國合作的女扮男裝大清格格川島芳子。

克斯滕以按摩技能替希姆萊緩解胃痛，討好納粹統治集團。當納粹政權開始崩潰時，他說服主人放過一些猶太人，從而保全自己的性命。儘管克爾斯滕搭乘希姆萊的私人火車行經波蘭和烏克蘭等大屠殺煉獄，但他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迥異於假裝不知情的克爾斯滕，來自烏克蘭的猶太移民溫瑞布很明白1940年納粹佔領荷蘭時會怎麼做，但他蔑視那些向納粹親衛隊提供猶太人名單以拯救自己親人的猶太領袖。因此，他開始招募猶太人加入自己的名單，聲稱自己可以走德國資深將領的門路，只要他們付錢給他、婦女接受他進行體檢，就可以逃過一劫。誤信溫瑞布伎倆的猶太人因而遭到圍捕團滅。

馬毅仁很難理解溫瑞布所撒下的瞞天大謊，歸結他是陷入自己幻想的幻想家。但這份評價可能太過寬容，事實上，他的本質更邪惡，他是利用他人的恐懼獲取利潤與性滿足，而且因對方無法反抗、任自己擺佈而感到狂喜的惡棍。

川島屬於第三類通敵者：她至少擁有明確的政治議程。身為大清格格，她與日本人合作在滿洲國復辟清朝。滿洲國是日本在1930年代征服中國大部分地區後，在滿洲建立的國家。在她模糊的幻想中，自己將主持東方兩種偉大文化的融合。然而，（對中國人而言）最終說來，滿洲國只是一條薄弱的遮羞布，意圖將異常殘酷的外國佔領合法化。

個性與政治

馬毅仁顯然著迷於故事主人翁聲名狼藉、不入流的人生。他發現，通敵者最有趣的一點，在於他們善於利用極權主義政權的裂縫，並透過這些裂縫爬上權力位置。

川島芳子周旋於一個又一個的日本軍閥之間，利用色情伎倆操縱他們以達成目的，最終卻被出賣及拋棄。戰後，她被中國民族主義者起訴，並以叛國賊身分遭到處決。相較下，希姆萊的按摩師利用毒蛇坑（希特勒政權）的偏執和仇恨逃出來。溫瑞布則讓黨衛軍相信，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他與國防軍軍官的秘密小組合作，因而得以倖存。

雖然馬毅仁適當地描述了歐洲和亞洲佔領政權的扭曲世界，但他的3名主人翁除了自欺欺人的能力之外，並無共通點。結果，通敵現象被簡化為3名騙子的變態心理學。但通敵不僅僅是機會主義者所擅長的遊戲，基本上也是某些權責代理人所做出的政治選擇，對整個社會和人民都造成深遠的影響。

試想猶太居民委員會的痛苦困境吧，他們的成員選擇與黨衛軍合作，提供猶太人名單及其下落，希望拯救自己的家人。政治學家漢娜．鄂蘭 (Hannah Arendt) 在《平凡的邪惡: 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一書中嚴厲譴責這些選擇。但以薩．柏林卻不以為然，他的一名叔叔是1941年里加（Riga）猶太居民委員會的領袖，被迫協助佔領勢力，最終導致該市所有猶太人被帶出城，慘遭屠殺，並扔進亂葬坑。柏林對叔叔這種所謂「與敵人合作」的看法是，對於這種你無論如何難逃一死的情境，鄂蘭的批判傲慢得令人難以原諒。

正確的回應只能是悲傷和緬懷。（系列二之一）

（翻譯：吳巧曦，責任編輯：楊淑華）

（原標題為《The Question of Collaboration》，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