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比尼(Nouriel Roubini)
●美國紐約大學史登商學院教授
許多重大威脅正危及我們的未來,不僅是工作、收入、財富和全球經濟,還包括過去75年達到的相對和平、繁榮與進步,當中許多威脅,在二戰後的榮景期間甚至連影子都看不到。
從1945年至1985年這段相對「黃金」的歲月快轉至2022年底,會立刻注意到我們身邊充斥沒人想過、新穎又極端的重大威脅。世界已進入我所謂的地緣政治蕭條,(至少)有四個危險的修正主義大國——中國、俄羅斯、伊朗及北韓——正挑戰美國及盟友二戰後建立的經濟、金融、安全與地緣政治秩序。
隨著習近平進一步鞏固威權統治加上美國加強對中貿易限制,中美新冷戰日趨冷峻,更糟的是,台灣太容易成為熱點,習近平致力追求統一,拜登則致力捍衛台灣。於此同時,擁核的北韓多次朝日本及南韓發射飛彈,想藉此獲得關注。
修正主義大國與西方之間的網路戰每天都在上演,許多國家不支持西方主導的制裁。身處這些事件放眼看去,尚無法得知第三次世界大戰是否已悄然在烏克蘭開打,定論就留待未來的歷史學家——如果到時還有的話。
縱使不考慮核彈引發世界末日的威脅,環境末日的風險也日趨嚴重,尤其鑑於大多數淨零與ESG(環境、社會和治理)投資的相關討論都只是漂綠,甚至淪為空談。新綠色通膨已在上演,因為事實證明,取得能源轉型所需的金屬需要大量昂貴的能源。
此外,地緣政治衝突和國安問題正助長貿易、金融及技術戰爭,加速去全球化。保護主義捲土重來與中美脫鉤將使全球經濟、供應鏈和市場更趨分裂、分散。「友岸外包」和「安全公平貿易」這兩個流行語取代了「離岸外包」和「自由貿易」。
國內方面,人工智慧、機器人及自動化的進步將讓更多人失業,就算決策者築起更高的保護主義高牆來做最後一搏。
困難選擇,硬著陸
總體經濟情勢也好不到哪去,1970年代以來,我們首度面臨高通膨及經濟衰退前景,也就是停滯性通膨。先進經濟體通膨上升不會「轉瞬即逝」,而是會持續存在,由不良政策(過久的貨幣、財政和信貸寬鬆政策)及壞運氣共同導致。之前沒人料得到COVID-19衝擊會這麼大地影響商品與勞動力供給,造成全球供應鏈瓶頸。俄烏戰爭亦然,它導致能源、糧食、肥料、工業金屬等商品價格飆漲,同時中國持續「清零」也造成額外的供應鏈瓶頸。
揮之不去的停滯性通膨
除了短期因素,中期的負面供給衝擊及需求因素也會導致通膨持續。供給方面,我算了算,會有11個負面供給衝擊削弱潛在成長並提高生產成本,其中之一是對超全球化的強烈反對。這股勢力正在增長,為民粹主義、本土主義和保護主義政客創造了機會,民眾對收入及財富嚴重不均益發憤怒,導致更多支持勞工與「邊緣人」的政策出現。無論出於多大善意,這些措施都會導致危險的工資價格螺旋膨脹。
今天的地緣政治動盪讓事情更加複雜,俄烏戰爭後貿易中斷與商品價格飆升並非只是一次性現象,2022年出現的收成及糧食運輸威脅很可能延續至2023年。若中國結束清零政策並重啟經濟,許多商品的需求激增也會加劇全球通膨壓力。
既然美元已經為了戰略與國安目的完全武器化,它身為全球主要儲備貨幣的地位最終可能開始式微,美元走軟當然會加重美國通膨壓力。
網路戰仍是經濟活動甚至公共安全方面被低估的威脅,企業與政府不想面臨更多停滯性通膨的生產中斷,就得在網路安全上投入大量資金,無論何者,成本都會上升。
今天我們正經歷1970年代和2008年最糟的階段,多重且持續的負面供給衝擊出現之際,債務比更甚全球金融危機時期。通膨壓力迫使各國央行緊縮貨幣政策,即便正步入衰退。當前情況與全球金融危機以及COVID-19危機有根本上的不同,大家都該準備因應所謂的「大停滯通膨債務危機」。
各國央行雖然不斷努力擺出鷹派姿態,我們仍應對它們不惜代價對抗通膨的意願抱持懷疑態度。一旦它們發現深陷債務陷阱,就會有所動搖。債務比如此之高,對抗通膨將引發經濟和金融崩盤,政治上無法令人接受,主要央行別無選擇只能開倒車,通膨、法定貨幣貶值、興衰周期與金融危機將更加嚴重頻繁。
關鍵時刻
無論什麼情況,這些重大威脅會進一步加劇收入與財富不均,對自由民主國家施加更多壓力,助長極端激進的民粹主義政權崛起。
當然,習近平大權一把抓,證明西方接觸快速發展的中國將迫使中國進一步開放市場、最終邁向民主的陳腔濫調只是謊言。習近平領導的中國展現出更加封閉、且在地緣政治、安全和經濟上更咄咄逼人的跡象。
怎會變成這樣?部分原因是我們長期把頭埋在沙裡。現在我們需要亡羊補牢,若不果斷行動,陷入的不是二戰後的40年,而是1914至1945的30年,這期間發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西班牙大流感、1929華爾街崩盤、大蕭條、大規模貿易貨幣戰爭、通膨、惡性通膨和通貨緊縮、金融與債務危機,引發大規模崩盤及違約,義大利、德國、日本、西班牙等國的威權軍國主義興起,最終引爆二戰及大屠殺。
(翻譯:鄭可妮,責任編輯:楊淑華)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The Age of Megathreats》,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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