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尼克
●1989波蘭團結工會領袖
●著有《通往公民社會》一書
●波蘭最大報紙選舉日報(Gazeta Wyborcza)主編
格羅絲
●波蘭科學院斯拉夫研究中心
美國總統拜登舉行新聞發佈會,專門談論殺死伊斯蘭國領袖是非比尋常的,因為這位領袖的重要性遠不及他的前任,更不用說賓拉登了。這是否可以看作是對俄羅斯總統普京對美國看法的含蓄回應,普京認為美國國內分裂、並在國外遭到羞辱,是一個遭到削弱的強國?
米奇尼克:普京肯定相信今天的西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弱。但其行為同樣源於其反美妄想。普京認為美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針對俄羅斯的。我不知道敘利亞所發生的一切是否與頓涅茨克所發生的一切相關,但在普京心目中,這樣一種關係肯定是存在的。這代表了某種政治領袖的典型想法。我們波蘭也有這樣的人。每當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arosław Kaczyński,執政法律與正義黨領袖]遭遇挫折,他就會指責這是敵對勢力的陰謀造成的。而所謂敵對勢力就是所有不願大聲為他鼓掌的人。
我相信拜登這位政治家對普京的俄羅斯不抱有任何幻想。他希望實事求是,不希望戰爭,但他也拒絕政治上的退卻和綏靖。這就是自俄羅斯人開始在烏克蘭邊境集結軍隊以來我對美國人聲明的理解,它們具有合理性。當然,上述情況的假設前提是反對民主黨和拜登——事實上還包括美國民主自身基礎——的國內勢力不會在美國佔據上風。如果它們佔據了壓倒性優勢,這種方法可能會徹底失去作用。
格羅絲:你如何看待烏克蘭人的立場?幾天前,我曾聽到與斯奈德(Timothy Snyder)的對話,儘管他並未批評烏克蘭政府的態度,但卻批評了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
米奇尼克:澤連斯基是政界外來戶。他的幕後贊助者是伊霍爾·科洛米斯基,無論如何,這位烏克蘭寡頭的確曾在2014年爆發的俄烏首次衝突中為他的國家作出了重要貢獻。科洛米斯基出資武裝了志願軍部隊,事實證明,這對阻止頓巴斯分離主義分子和俄羅斯士兵的進攻起到了關鍵作用,我從未見過澤連斯基。他在我看來就是個謎。我無法看透他的行為或對他的政治形成明確看法。但在面對必須團結一致才能應對的威脅時,澤連斯基卻常常追求他個人或政治圈子的利益。一邊宣稱不存在軍事威脅,一邊又要求西方提供武器,這也讓我感到很不專業。這在我看來也很難理解。
格羅絲:你不認為這是他希望或正在與俄羅斯進行談判的暗示?
米奇尼克:我猜他希望與普京進行面對面談判。但我們必須記住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需要為今天烏克蘭局勢負責的人是普京。對澤連斯基的任何批評都無法改變普京是侵略者、而烏克蘭是被侵略對象的事實。這是問題的本質,問題在於普京想要達到什麼目的。
格羅絲: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米奇尼克:他開始集結軍隊的時候想要達到某種目的,但他卻無意中碰到了其他一些東西。也許他算計好西方和拜登會有麻煩,因此,他現在是時候發起突襲。西方的反應如此堅定——或至少看起來如此堅定——這一點他事先所料不及。他是否相信如果入侵烏克蘭,西方將對他實施威脅中的特別嚴厲的制裁其實並沒有關係;他聽到了西方的公開警告。他不願爆發全面軍事對抗,但烏克蘭及其以外的智者提醒我們,也沒有人希望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格羅絲:你認為出現這樣的結局的直接危險是否是存在的?
米奇尼克:我不認為普京會公然發起襲擊。我認為他會運用根深蒂固的俄羅斯/蘇聯戰術。這意味著當西方公眾輿論士氣高昂的時候要保持克制,一直等到全世界以為這場衝突已經避免,並因此長出一口氣。你記不記得,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就是這種情況。那年8月的蘇聯入侵發生於領導人在Čierna nad Tisou會晤三周以後,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杜布切克(Alexander Dubček)和蘇聯總書記布里茲涅夫(Leonid Brezhnev)在那裡熱情相擁。那場危機看似已經被避免了。
格羅絲:今天的危機表明地緣政治現狀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尤其是在歐洲。究竟發生了什麼?歐洲的變化是否大到如此程度?
米奇尼克:歐洲並沒有出現那麼大的變化。支撐歐洲的架構被普京踢了一腳,並因此造成了清晰可見的損失。當然,反民主勢力正日益鞏固,而歐盟也已經失去了某些吸引力。在義大利,民粹主義浪潮正在由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所領導的北方聯盟和義大利兄弟會所引領。西班牙則有右翼政黨Vox。我的好朋友,西班牙著名記者特爾奇(Hermann Tertsch)已經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這令我非常震驚。
而後,我們還有[匈牙利總理奧爾班,此人是卡欽斯基的專制榜樣。奧爾班對歐洲有著截然不同的認識,這種認識很像法國的勒龐。最近在西班牙召開的一次歐洲懷疑論者大會上,奧爾班就直接飛往莫斯科與普京共飲香檳。這也是一個令人震驚的變化:我永遠無法想像,我30年前認識的那個奧爾班會淪為親普京的右翼分子。但我們確實知道,這樣的背叛在歐洲歷史上並非是聞所未聞的。舉例而言,法國共產黨的2號人物多里奧特(Jacques Doriot)後來發現自己與因結盟納粹而被處決的維希總理賴伐爾(Pierre Laval)聯盟。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歐洲根本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格羅絲:你如何看待今天歐洲對俄羅斯的態度?
米奇尼克:歐洲的所作所為也許算不上英勇,但卻基本合理,因為聯盟不是由溫克里德(Winkelrieds,瑞士著名戰士)組成的。當然,其中尤以德國人最為謹慎,但這種謹慎是我們必須理解的。一個背負著像希特勒時代這樣沉重歷史負擔的國家必須保持謹慎。我會非常克制地批評德國。我記得曾與一位德國政治領袖有過一次關於阿富汗或伊拉克的對話。「亞當,告訴我實話」,他問我。「哪一個會更加令你感到警醒,一個過於和平主義還是過於軍國主義的德國?」我無話可說。
格羅絲:美國現在正在派遣1700名士兵進駐波蘭。鑒於目前的緊張局勢,你是否因此感到警惕呢?
米奇尼克:美波關係越好,對波蘭就越有利。這其中也包括軍事關係。但波蘭的倒楣之處在於它的政府。上述政府看似處於崩潰的邊緣,但選民卻很容易受到威權、民粹、反德、仇外、反猶太、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口號的影響。本屆政府不會因為國際壓力就改變其所作所為。我們波蘭人需要面對這樣的狀況。西方已經竭盡所能提供了很多幫助。
格羅絲:本屆政府是否也反俄?
米奇尼克:這個問題非常有趣。如果你反問我,我認為答案是是的。但法律與正義黨的宣傳大體以反歐盟和反德國為目的。有一個以卡廷(Katyń)為代表的波蘭殉道者的故事——但卻從未轉化為任何具體的趨勢。就連卡欽斯基對2010年斯摩棱斯克飛機失事各種陰謀論的支持也不過導致了進一步的混亂,在那場空難中,他的雙胞胎兄弟、時任總統萊赫卡欽斯基(Lech Kaczyński)和其他95人被殺。
有人指責前波蘭總理兼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並未迫使俄羅斯將殘骸歸還給波蘭。但現任政府執政6年也未能成功要回這些殘骸,而且,除非願意公開宣稱普京是全世界最誠實的人,且從未犯下任何罪行,否則,沒有人能夠完成這項任務。波蘭許多人詢問卡欽斯基是否意識到自己正在領導「波蘭脫歐」,他是否意識到他在政治領域親俄。我不認為他本人有這樣的想法,但我無法確定他的隨行人員是否已經被俄羅斯情報人員所滲透。無論如何,我都必須重複我之前曾多次說過的觀點。如果我現在身處莫斯科,而且是盧比揚卡(Lubyanka,俄羅斯情報部門總部)的一位老闆,我會天天為卡欽斯基舉辦天主教彌撒,祈禱他連感冒也不得。因為卡欽斯基是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盟友了。
格羅絲:而且也不光限於卡欽斯基和法律與正義黨。歐洲極右翼的默認立場似乎就是支持普京的。
米奇尼克:也許這個聯盟是偶然的, 但Vox和勒龐的國家集會黨都曾捲入某種來自克里姆林宮的金融借款確實是毫無疑問的。當然,這也不是決定性的——即使沒有俄羅斯的資助,他們也會反歐洲。歐洲計畫即使存在各種缺陷、腐敗和軟弱,也是致力於民主和個人自由的自由主義項目。他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項目。
歐洲和美國也有人不喜歡民主。這一點從2021年1月6日川普支持者在美國國會大廈挑起騷亂的口號中就可以看出。自那以後,共和黨所有的謊言和欺騙都加劇了這種危險。長期生活在民主體制下的社會更容易感受到民主疲勞——即認定民主並不代表一種更高級的價值觀,而是為享樂而存在的。這樣的情緒就像一氧化碳那樣起作用,這種氣體是有毒的。人們開始喪失理智。有人堅信為祖國、為信仰等等而死是他們的人生目標。
格羅絲:我想重新回到今後幾個月可能發生的情況。你說過普京會推遲入侵。
米奇尼克:俄羅斯的一切都是由一個人說了算的。我所說的「一切」指的是決策。普京可能無法落實某種場景,但他的政治權力卻比史達林更加集中。史達林至少在形式上還受到「政治局」的限制——這個政治機構可以在原則上對他說不,儘管當然它沒有。但普京沒有政治局,他握有一切權力,一個絕對的君主,一個凱撒。
但我堅信,在22年掌權後,普京已經無力為俄羅斯政治作出積極貢獻了。無論他曾經對俄羅斯擁有什麼樣的領導潛力,現在都已經被用盡了。而且因為克里姆林宮不存在和平變革機制,剩下的就只有持續衰落的嚴峻勢頭。就像自行車一樣,只有不斷向前才能保持直立。問題在於這輛自行車什麼時候會停下,以及會怎麼倒。
必須發生點什麼,因為普京不想倒下。因此,他會選擇俄羅斯人所謂的「小規模勝仗」。可以是哈爾科夫、奧德薩、摩爾多瓦、哈薩克,就像曾經的克里米亞。這類似於麻醉劑的作用方式,先是吸食後的興高采烈,之後是對另一劑的渴望。
格羅絲:因此,你認為俄羅斯內部對侵略是有一種內部推動力的。
米奇尼克:我記得克里姆林宮對澤連斯基當選的反應令人驚訝。俄羅斯人認為他不可能當選。軍隊、資金、權力,所有牌都握在前總統波羅申科手中。他必須贏,因為至少在俄羅斯,他是可以贏的。但恰恰相反,波羅申科兵敗如山倒,而且他對自己的失敗也表示接受。
克里姆林宮在目瞪口呆後陷入了沉默。但之後不久,焦慮又升起來了。如果這樣一個流行電視喜劇節目的年輕演員都可以贏得基輔的總統大選,那麼,天哪,這樣的情況也有可能發生在莫斯科。這就是俄羅斯現在的處境。俄羅斯政權憂心忡忡,既不確定也不知道要發生些什麼。
這種情況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這是一種穩定的衰落。你還記不記得勃列日涅夫的情況。當時,大家也知道管事的人是個行屍走肉,但他們仍然讓他留到最後,因為蘇聯體制並不存在可靠的機制來促成變革。這也解釋了不可能預測俄羅斯和普京未來的理由。但變化無疑是會發生的。畢竟,就連史達林也不能制定一項政治局法令,來避免死亡。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張育軒)
(原標題為《What Moves Putin?》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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