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論壇》緬懷視角：早已預見危機的歐元雙雄　歷史用殘酷教訓還公道 -- 上報 / 大師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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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元 #歐元之父 #德洛爾 #蕭伯樂 #金融危機 #雷曼兄弟 #希臘 #歐債危機 #柴契爾夫人

《大家論壇》緬懷視角：早已預見危機的歐元雙雄　歷史用殘酷教訓還公道

楊尼斯（Yanis Varoufakis） 2024年02月01日 07:00:00

楊尼斯（Yanis Varoufakis）

●希臘前財政部長

●歐洲現實不服從陣線（MeRA25）總書記

●雅典大學經濟學教授

決戰歐洲

同意接受建立龐大異質性的歐元區，以交換法國支持德國統一，這是一場蕭伯樂和德國央行都同意輸掉的戰爭。但蕭伯樂並沒有放棄作戰。

無論是密特朗和德洛爾，或是蕭伯樂和德國央行，他們一直都知道，缺乏財政聯盟的異質性貨幣聯盟將很脆弱，尤其是缺乏銀行業聯盟更是如此。他們都預見到，一場嚴重金融危機將迫使歐洲政治階層做出抉擇，要不就是建立聯邦財政部、解體現有歐元區，要不就接受歐洲永久衰落。但他們陷入僵局，因為德洛爾（在密特朗的支持下）與蕭伯樂（在德國央行的支持下）的願景相互衝突；前者渴望建立一個被柴契爾視為反烏托邦的超級國家，後者的願景則是在較大、非等速前進的歐盟之內，建立一個較小的歐元區。於是，他們都在等待下一場大戰的發生，也就是由第一次嚴重金融危機所引發的戰爭。

20年後，當事情發生時，德洛爾已經退休，蕭伯樂則以德國財長身分主導歐元集團，亦即歐元區財長的非正式理事會。2008年美國投資銀行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倒閉，引發德、法銀行相繼破產，而兩年後希臘政府破產，蕭伯樂知道「有戲唱了」。

蕭伯樂預見，法國將在長達30年接力賽中接下德洛爾的棒子，利用這場危機來推動其財政聯盟的長期目標，而且將從債務共同化著手。他的防衛策略是提議應該鼓勵和協助那些無力償債的國家退出歐元區。突然之間，希臘退出歐元區成為嚴厲撙節和過度內部貶值的替代方案。

蕭伯樂是新教秩序自由主義實踐者，而且選擇性蔑視宏觀經濟學；他相信的是撙節政策。在德國統一期間，他主導了導致東德陷入貧困的積極去工業化政策，出於同樣的原因，他在2010年後成為整個歐洲撙節政策的倡導者，認為需要維持戰後重商主義的西德商業模式。

但就連蕭伯樂也明白，2010年至2015年間施加在希臘的撙節措施太具破壞性。我如何得知？因為在我出任希臘財長時，我們曾花了許多時間討論這些問題，他多次這樣告訴我。

在一次討論中，他甚至坦言自己認為歐元區「構建錯誤」，應該需要政治聯盟，但法國卻抵制。「我知道」，我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他們想使用你的德國馬克，但不分享主權！」他點頭同意：「是的，就是這樣。我不會接受的。」他繼續說：「所以，你看，我能維持歐元區的唯一方法，我能保有歐元區的唯一方法，就是透過更嚴格的紀律。任何想要待在歐元區的國家都必須接受紀律。歐元區在經過希臘退出的教訓後，將會變得更加強大。」

蕭伯樂並沒有誤判，將希臘趕出歐元區其實無關希臘，而與法國和德洛爾的願景息息相關。他希望法國明白，如果他們想要歐元 (在我們的談話中，他兩次稱之為德國馬克)，巴黎就必須歡迎三頭馬車（即歐盟執委會、歐洲央行和國際貨幣基金），並放棄德洛爾夢想中的穿著歐盟禮服的大法蘭西。他對希臘脫歐的堅持，是在向法國政治階層傳達大剌剌的訊息：像希臘一樣，只有在歐元區之外才能暫時擺脫撙節政策。

三個選項

蕭伯樂立場背後的邏輯很簡單：考慮到歐元區的糟糕架構，2008年後歐洲面臨三個選項，依序如下：

最佳選項：規模較小、同質性的歐元區，只需採用適度撙節政策，並且允許重債國家退出歐元區以換取取消債務。

糟糕選項：維持原有的異質性歐元區，但須付出大規模撙節的代價，以及沒有治療方案的取消債務。

不可接受的選項：德洛爾的願景，也就是建立沒有民主政治聯盟的財政聯盟，亦即柴契爾夫人口中的歐洲「超級國家」。

蕭伯樂的首選是希臘退出歐元區。這將導致義大利和其他赤字國家在數天內跟進，最終實現德國央行最初計劃，就是在較大單一市場內，建立一個小型重商主義歐元區。

法國精英以及其義大利、西班牙和希臘同儕強烈反對這個選項，因為他們希望國內資產繼續以歐元計價。為掩飾自己不道德的動機，他們大聲嚷嚷著該是實施德洛爾最初財政聯盟計畫的時候了。但他們的虛偽顯而易見，即使是法國社會黨人也不願意以政治聯盟來彌補財政聯盟的不足，以免危及法國國家主權。

蕭伯樂覺得有義務制定法律：德洛爾計畫是不可接受的，特別就政治而言，這是不可能在各國議會實施的。如果負債累累的國家想要留在歐元區，那麼那些國家（而非德國）就必須對其人民實施大規模的、次優的撙節政策（糟糕選項）。令他懊惱的是，這些國家同意這麼做。更為關鍵的是，德國總理梅克爾 (Angela Merkel) 在時任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 (Mario Draghi) 的影響下，竟站在對方陣營，並以相當蔑視的態度對待自己的財長蕭伯樂。

傷心的蕭伯樂默默接受梅克爾的選擇，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依賴大量撙節政策和印鈔並非最理想的做法，不僅對於赤字國家，甚至對整個歐盟都有害。他幾乎立即表示準備離開財政部並進入半退休狀態。梅克爾拒絕 (這並非第一次) 給予他德國聯邦共和國總統的榮譽，而提供他聯邦議院主席一職。

如今，德洛爾和蕭伯樂的願景都已化為廢墟，宛如希臘悲劇一般。歐元危機的處理方式，不但讓德洛爾以社會民主主義大法蘭西為形象的歐洲願景泡湯，也讓蕭伯樂捍衛戰後模式的努力毀於一旦，德國財政主權持續自我迷失在重商主義的歐洲。

當歐元尚在籌劃階段時，德洛爾和蕭伯樂都無法想像，也不會容許歐洲愚蠢地因應無可避免的歐元危機。大規模撙節政策和寬鬆貨幣政策相結合，使歐元區保持原有格局，但德洛爾和蕭伯樂早已正確地認識到該格局不可行。這也是歐洲如今政治四分五裂、長期衰退的原因。

對於那些拒絕看清歐洲利益與其統治階級利益直接相衝突的歐洲名士，歷史已再次給予他們殘酷的教訓。（系列二之二）

（翻譯：吳巧曦，責任編輯：楊淑華）

（原標題為《The Two Faces of the Euro》，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