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塞莫魯
●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教授
埃克森美孚公司最近發佈了一項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五年計劃並推出了一系列宣揚其未來綠色承諾的廣告,煙草巨頭菲力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 )公司正忙著大肆宣傳其協助戒煙計畫,Facebook則呼籲制定新的網路法規,而這些舉動都是在代表美國最大型企業CEO的商業圓桌會議組織(Business Roundtable)發表聲明呼籲企業要為所有利益相關者服務後不到兩年時間內推出的。
那麼當今的企業高管們究竟是在引領一個企業責任的新時代,還是只是想保護自己的權力呢?
數十年來商界領袖和知名學者們都認為企業只應對其股東負責。這種原本邊緣的觀點被佛里曼(Milton Friedman)1970年發表在《紐約時報》上的專欄文章《企業的社會責任就是增加利潤》推向了主流,隨後又在哈佛商學院教授詹森(Michael Jensen)的多篇文章助推下在學術界進一步得勢。詹森為佛里曼的學說提供了理論和經驗上的支援,例如在一篇影響極大的論文中,他和南加州大學教授墨菲(Kevin J. Murphy)估算CEO在每創造出1000美元價值的情況下薪酬平均只增加3.25美元,因此應當在高管薪酬和股東價值之間建立更緊密的關聯。
但這種學術研究更多只是跟隨而非引領潮流。到了1980年代,類似通用電氣傑克·韋爾奇這樣的CEO和大批管理諮詢公司都已經將對股東價值的關注常態化。企業開始縮減員工隊伍,限制工資增長,並將任務離岸外包——所有這些都是為了給股東提供更多價值。
雖然股東至上論者不會贊同安然(Enron)、世通(Worldcom)這類企業欺詐行為,但很容易發現對股價的癡迷是如何導致一些高管越陷越深的。眼下越來越多人同意股東價值最大化不應是企業的唯一目標,然而不那麼明確的則是應該採用什麼模式來取而代之。
我們是否應該為高管們制定一個新的憲章好讓他們感覺被賦予了考慮更廣泛利益的權力?商業圓桌會議似乎就是這樣認為的。但我會對任何給予管理層更多自由裁量權的解決方案保持警惕,因為股東至上的問題不僅在於引發了對股價的癡迷,使雇員與股東對立,還在於將大量的權力交給了高層管理者。
現在許多CEO都是按照個人願景來運營所在企業。社會監督極為有限,高管的薪酬水準也一路飆升。儘管疫情引發了史無前例的艱難局面,但那些受重創企業的CEO們去年還是把幾千萬美元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一旦被過度賦權的CEO們獲得了遵照自身意願去實現利益相關者利益的模糊授權,權力濫用現象就一定會出現。一些企業可能會向其CEO的面子工程(無論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還是他們青睞的特許學校專案)或是作為以權謀私白手套的「慈善」事業輸送數百萬美元。
在當前的激勵架構下幾乎沒有什麼能阻止企業收集大量消費者資料,剝奪雇員和公民權力,並構建獨斷專行的新形式監控——無論它們如何宣傳自己的慈愛和美德。當然也沒有什麼能阻止它們推動過度自動化以降低勞動成本或是為了給股東多賺幾個錢而消滅工作崗位。而扭轉這些反社會趨勢的方法則是借助一個迥異於商業圓桌會議偏好的雙管齊下手段。
首先,需要加強對高層管理人員的法律和制度約束。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高管們都能免於對自身犯罪行為的刑事起訴,甚至引發2008年金融危機的重大錯誤操作也幾乎無人受到懲罰。正如記者艾辛格(Jesse Eisinger)所指出的那樣,當前這種對高管有利的司法環境在很大程度上得歸咎於那些野心勃勃而又自私自利的檢察官,後者總是傾向於放棄對企業和管理者的刑事指控來來鋪就自己的升官之路。
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立法來劃定一些更明確的紅線。不應該由CEO來決定是否實施大規模避稅行為然後用以此獲得的收益來給自己發錢,對企業來說減少自身碳足跡也不應是個可有可無的選項。我們急需通過推動企業擺脫無窮無盡的自動化來調整技術變革的方向。這些事務都關係到我們維持一個正常運轉社會的前景,也決不能訴諸於那些利己CEO們的善意。
而第二個方面則是對前面一點的補充。埃克森美孚、菲利普莫里斯和Facebook釋放善意信號並不是因為它們的CEO突然變得熱心公益,而是受到了民間社會越來越大的壓力。現在也需要這種壓力來阻止任何會給高管們更多自由裁量權的改革。而當法律明確規定什麼是不可接受的企業行為時(無論是逃稅、過度自動化、污染,還是讓股東和貪婪經理人致富的會計技巧),公民行動就能發揮更好的作用,。
沒有理由相信埃克森美孚、菲利普莫里斯和Facebook會致力於徹底改變其損害社會的商業模式。它們的公關努力反映了它們所感受到的壓力,公民行動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且可以變得更加有效。
但這需要更好的組織以及對企業的更強硬要求——而不是旨在化解批評和驅散批評者的粉飾性宣傳攻勢。
企業責任實在是太重要了,絕不能由企業領導人來承擔。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張育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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