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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人」莫子儀：除了表演 我只有我自己
編按：莫子儀今年以《親愛的房客》先後奪得第22屆台北電影獎影帝與第57屆金馬獎影帝。他3年前出版的著作《失眠的人》因次再度受到關注，上報特別摘錄書中2篇文章，文字排版也遵循書中原文刊出，藉此一窺新科影帝的內心世界。
東京
去了趟東京，探親，順便散散心。
據說東京很少下雪，卻讓我碰上了幾年來的一場大雪。漫步在大雪中空無一人的原宿，也是難得的經驗。
東京的朋友下午打了好多通電話給我，才知道原來大雪警報，好多電車停駛，要大家留意安全盡量不要出門。
難怪都沒人。
這趟旅程最好吃的拉麵，是在鎌倉。原本想去的店剛好公休，在附近的巷弄裡亂晃，撞見一間巷弄角落的店，肚子餓了也冷，遲疑了半晌也就進去了。
外表看起來破破舊舊的店面，實在不太吸引人。進門買了券，站在一旁等著位子。客人不多，但主要是因為座位本來就不多，廚房幾乎占據店面三分之二的空間。
定神一看才發現，廚房裡只有一個人；一位大約五六十歲的老師傅。
他包辦了幾乎所有的事情；煮麵、切菜、調配醬汁、擺盤、洗碗、招呼客人。他從容不迫地在廚房裡忙碌著，帥氣地甩著麵，豪邁地淋上湯，順手抓起海苔叉燒，擺盤，上菜，然後轉身洗碗。
音樂從廚房裡傳來，不像是給客人聽的，是給他自己聽的。
他一邊聽著爵士樂。
我完全被他的神采所吸引，盯著他看了好久。
一位老太太好像等了很久，笑笑地拿著食券跟老師傅示意；老師傅發現錯過了她，先上了別人的菜，趕忙跟老太太慎重地道著歉；老太太也是笑笑地直說沒有關係。
一個年輕學生比我晚進來，很熟悉地買了餐券，很習慣地站在我身後靜靜地等著。一對外國夫妻帶著兩個小孩，很滿足地吃完麵，在門口用日文跟老師傅說謝謝，小孩也依樣學樣地跟老師傅道謝。老師傅轉過身，說了聲謝謝，繼續照著自己的節奏忙碌著。
座位旁貼著兩張紙，告訴客人吃麵的方式：
吃麵時，請撒上特製的胡椒；
喝湯時，請配上特製的白醋。
這是這一趟吃過最好吃的拉麵。
也許是因為又冷又餓，也許是因為老師傅的風采。
離開前我問老師傅：可不可以讓我拍張照，因為你太帥了。
老師傅說：我？哈哈。可以啊！
他用英文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台灣。他很可愛地對著鏡頭定格，等我拍好了再繼續動作。
離開這間店之後我想著，哪一天可以像這樣擁有自己的一個地方，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喜歡的事，從容不迫保持著自己的堅持。迷途的客人會上來，喜歡的客人會上來，這樣也就夠了。也是一種幸福。
我現在是這樣嗎？
可以嗎？
我常常沉默，
只是因為除了表演，我只有我自己。
只有這兩個世界。像白天和黑夜。
失眠的人
失眠的人把自己忘在思念和回憶裡了，想要抓住時間，時間卻喚不醒他。悲傷的人沉沉睡去，卻一直清醒在已逝的過去裡……
我在這個世界，我能留下來的和這個世界會留下來的是不一樣的東西，我被這個世界和時間分裂切割，和這個被分裂切割的世界和時間融在一起，於是完整。
我的手不是我的手，是屬於我的手；我的臉不是我的臉，是我畫上去的臉。我寫下來的文字已經被寫下來了，存在過，被燒掉了，沒了；也有很多人死了，沒了，我還活著，其實也是死了，沒了。我們的存在，不過只是相對的虛幻。
我的殘缺映照著這個世界的殘缺，就像所有人只能在自己存在的世界裡拼湊自己的完美，在不存在的世界裡尋求諒解……
我接受你的血，你的愛，滋養我的身體。我渴望你的心長佇在我身上，你的靈你的肉讓我啃食讓我成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傷害我自己，是因為我愛你，我以為我只有你；是為了成就我心中我愛的你，你是為了我，為了成就你心中你愛的我。
……我回到了這個憎恨我的故鄉，失眠的人依舊失眠，悲傷的人繼續悲傷。我活著，我的身體留著殘缺世界的血，留著你的血，我也跟著失眠，跟著悲傷。在我存在或不存在的世界裡，思念著你，思念著我自己，拼湊著你，拼湊著我自己。
本文節錄自《失眠的人》，新經典文化出版。
※ 莫子儀 MO Tzu-yi：畢業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主修表演。1996年開始參與劇場與影像演出至今，作品橫跨舞台、電影與電視，多元的戲路與爆發力深受眾多導演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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