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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講堂】重商主義不是一無是處　但川普展現了最惡劣的一面

羅德瑞克（Dani Rodrik） 2025年05月30日 07:00:00

好的政策往往是在尋找一個正確的組合。

~國際經濟學會主席　羅德瑞克（Dani Rodrik）

經濟學家明年慶祝亞當‧史密斯的《國富論》（The Wealth of Nations）一書出版250周年時，美國總統川普的重商主義行徑將成為一個不和諧的背景。畢竟他對雙邊貿易平衡的執著、對進口關稅的美化，以及圍繞國際貿易採取的零和手段，都已經無視史密斯的教誨，重新啟用了最惡劣的重商主義做法。

經濟學家對川普貿易政策的詆毀是於理有據的。其他國家的不公平貿易操作，並不是美國貿易逆差的主要原因，而將目標放在雙邊貿易失衡的做法更是愚蠢至極。雖然貿易逆差導致了美國製造業的衰退，但它並不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此外，這一逆差讓美國消費者和投資者能以廉價借貸，而這可是其他大多數國家都想擁有的特權。

事實上，重商主義從未像經濟學家想像的那樣消亡，也不一定像他們堅稱的那樣被誤導了。多虧了史密斯的追隨者，自由放任和自由貿易確實常常受到領先國家的青睞，但其他試圖追趕先端經濟體的國家通常會採取一個混合策略。

美國的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和德國的李斯特（Friedrich List）就明確反對史密斯的思想，主張透過進口保護來發展新興產業。阿根廷經濟學家普雷維什（Raúl Prebisch）和依賴學派的其他學者認為，發展中國家應保護其製造業，免受進口競爭的影響，而巴西、墨西哥和土耳其等一些遵循他們建議的國家都實現了數十年的快速經濟成長。

同樣，東亞各國政府也採取了重商主義和史密斯主義結合的方法，利用出口和私人企業實現發展（但往往是藏身於保護主義的高牆之後），而其結果就是許多人眼中的經濟奇蹟。雖然這些政策制定者中很少有人會明確地將自己與重商主義聯繫在一起，但他們所信奉的「發展主義」卻與重商主義有著許多共同之處。

史密斯與重商主義兩派作法的根本差異，在於如何處理消費和生產。現代經濟學借鑒了史密斯的觀點，將消費作為經濟活動的最終目標。史密斯駁斥重商主義者，認為「消費是一切生產的唯一目的」，並指出「生產者的利益，只在能促進消費者的利益時，才應當加以注意」。

另一方面，重商主義者本能地強調生產和就業。一個國家生產什麼其實是相當重要的，小布希總統的一位顧問宣稱，生產洋芋片和生產電腦晶片並無區別，這種說法則極為荒謬。此外，一旦生產成為政策制定者的首要任務，尤其是製成品的生產，貿易順差就會比貿易逆差更有好處。

在傳統主流觀點中加入各種市場失靈因素，就有可能調和這兩種觀點。當今的史密斯主義者會承認，政策者不應在某些製造業產生技術外溢效應或存在協調問題時，依然不對生產結構進行調整。然而，出發點也很重要。除非有極具說服力的反向證據，否則主流經濟學家一般會反對「挑選贏家」。

而重商主義或發展主義傾向的人則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生產的項目和方法。問題在於誰來承擔舉證責任，因為這決定了我們會將產業政策視為正常還是反常，例如東亞式的產業政策。

當代經濟學家對消費的史密斯式關注，也導致他們低估了工作在決定福祉方面的重要性。在經濟學家用來描述消費者行為的標準「效用函數」中，工作是必要之惡：它們創造購買力，但由於減少了閒暇時間而具有負面價值。但事實上，工作是人生意義、尊嚴和社會認可的來源之一。經濟學家們沒有意識到工作流失所產生的個人和社會成本，而這導致他們對中國貿易衝擊和自動化的後果麻木不仁。

另一個關鍵的差異在於政府與企業的關係。史密斯認為重商主義的缺陷之一，是它助長了政策制定者與私部門之間的親密關係，這是滋生腐敗的根源。當代經濟學理論將這項警告銘記於心，各類政治經濟和尋租模型都會強調，企業與政策制定者保持一定距離的重要性。

但在許多情況下，例如在先端創新、綠色產業政策或區域發展方面，政府與企業之間密切、迭代式的關係卻非常成功。這是有充分理由的。雖然將企業和政府分開，可能會最大限度地降低遭受規制俘獲的風險，但這也會使我們難以了解各類制約因素和機會，以及哪些措施有效或無效。當有重大不確定性時（無論是技術不確定性或其他方面），與企業緊密合作要比嚴格分開更為可取。

每種觀點都有自己的盲點。重商主義者太容易將生產者的利益與國家利益連結在一起，尤其是與國家關係密切的生產者利益。另一方面，史密斯在知識界徒子徒孫們則低估了生產和就業的重要性，忽略了公私合作的優勢。而好的政策往往是在尋找一個正確的組合。

當然，這些都不能證明川普的做法是正確的。他那些混亂不堪、不分青紅皂白的貿易政策，對擴大在美關鍵性戰略投資作用甚微，而且充斥著裙帶關係，對那些有政界關係的企業發放豁免，並允許它們對制度上下其手。他的重商主義不會有任何好處，因為它體現了該策略最糟糕的缺陷。

羅德瑞克（Dani Rodrik），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國際經濟學會主席，《貿易的取捨：邁向更好的全球化，我們如何重塑世界經濟新秩序？》（Straight Talk on Trade: Ideas for a Sane World Economy ）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國際中心）